吴伟，注册规划师，博士，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国家住建部专家，世界华人建筑师协会常务理事，城乡特色学术委员会主任委员，上海（迪士尼）国际旅游度假区特聘顾问

01特色的概念 

现代汉语词典中的特色是指“事物所表现的独特的色彩、风格、特征等”。人们认知复杂事物常会识别其显著区别于相关事物的特征，这是人类形成概念的一种认知途径。相关事物间的显著区别，可以是物质性的或非物质性的；现象的或深层次的；空间性的或时间性的；量性的或质性的；经济技术的、社会文化的或生态环境等等各种视角。

“特色小镇”是深度城镇化进程中政府颁布的荣誉称号，表彰那些符合城乡协调发展要求的、小规模的理想建成环境（通常1-3平方公里，不是指建制镇行政范围或开发区）。这里，特色二字不是形容词而是关键词，是该政策的核心，包括产业特色、社区功能、文化特色、设施服务、管理体制五大方面。

02特色的历史判定

历史地审视“特色小镇”，其特色是由该复杂事物产生、发展的自身禀赋，与其环境条件的共同作用，在社会经济和建成环境的发展过程中体现出的显著现象和内在特征。该特征通常生成时间漫长、结构稳定、影响力深广。

法国格拉斯——世界香水名镇，面积44平方公里，人口5.1万，海拔200-500米，香花香草生长环境优良。由玫瑰、茉莉、晚香玉的提取产品，占全法国75%、全球8%的份额。香水香料制造商60多家，为3500名小镇人口提供就业，10000人间接就业。在香水博览、香水加工、花卉庆典、鲜花采收、香水装瓶过程中可以定制专属于自己的香水。自然特色物产、历史经典产业、古镇文化环境、现代旅游产业相得益彰。

             拉斯香水小镇区位                           格拉斯香水小镇景色

有一天格拉斯蓦然停摆——源自文艺复兴时期的传统香水产业受到了现代化工工业海啸般的冲击，国际企业大肆收购传统作坊并移至海外，人工合成芳香物在世界各国迅速普及，植物提取、香料加工等传统产业陷入停滞。面对命运的大考，格拉斯的特殊基因——世界调香师中的四分之一在格拉斯、其余四分之三从格拉斯香水学院毕业，在这场危机中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格拉斯从香水转向调味品-----直至调味品/香水各占一半时，小镇的颓势才得以扭转。自然文化条件及香水学院是格拉斯成功转型、在历史重大转折中幸存下来的本质因素。

在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特殊历史时期，我国“特色小镇”能否绕过“穿新鞋走老路”等误区？能否经受得住城乡二元旋涡、全球化骇浪的考验？区位条件、存量资源和创业精神等自身因素，与市场环境、经济周期、社会政治进程等宏观因素，常常处于失衡状态。特色的历史判定，是要看这些特色在转型期、上升期、稳定期，或动荡期和衰退期等，所起的积极、消极的历史作用。格拉斯在现代化工工业的冲击下，香水学院作为一种社会资源特色，为传统产业的转型发展起到了历史性的积极作用。

特色的判定有多方面的标准、多类型的标准，也有各地区的标准、各时期的标准，具体把握时十分复杂。实际工作中，不得不以评“特色”为主，评“优秀”为辅；以定性为主，定量为辅。这符合实事求原则，但也给宏观管理带来极大不便，最大的问题是局部特有需要不等于普遍需要，导致深层次认知复杂与改革踌躇。针对这个难题本文提出，在这种多样复杂的情形中，采用历史判定法来把准共性、抓住主线。这样，无论哪一种类型的特色小镇，无论产业、社区、文化、设施服务哪个方面，无论有形无形、哪个地区、哪个时期，其“特点”能否尊称为“特色”，须从历史着眼来作出本质性的判定。

03如何判定产业特色      

特色小镇的产业须明确主要职能定位，培育单打冠军，可以是资源禀赋型、历史文化型、科创教育型、总部基地型、高端制造型、时尚创意型、金融创新型等等。从历史的角度判定其“特点”还是“特色”，须特别注意分清完成时、进行时等不同时态。

对于进行时，重在考核其路径的特绝之处，如差异定位、错位发展、培育新经济、是否反映现代产业发展的一般历史规律等。

对于完成时，则重在考核其产业规模、质量、结构、可持续性，如历史经典产业中最有基础、最有优势的一个传统特色产业是否复兴、规模多大、是否持续等等。对于信息经济、环保、健康、旅游、时尚、金融、高端装备等新产业，哪一项已经取得显著的比较优势、形成多大规模的产业集群、已达成的结构比例等等。

面对政策性检查，政府企业所汇报的愿望，不是市场竞争的结局本身，不能用未来时的“特点”偷换概念成为完成时的“特色”。

宜兴市丁蜀镇，当地紫砂壶工艺大师云集，有紫砂专业合作社67个、紫砂企业400家、紫砂家庭作坊12000多家。2016年一年，实现产值78亿元，带动实现了文化产业的增加值达14.5亿元，同时还是紫砂壶制作大师的培育基地。大师、企业、家庭作坊之间的分工与合作关系，造就了产业集群，其高度的分工与合作，产生了经济高效率、文化新活力。

                                 绍兴东浦黄酒小镇

04如何判定社区特色          

特色小镇的自然生态环境与中心城市相比十分地优越，但这样比较所得出的只是差异、或可称为“特点”，但决不是“特色”。能称得上“特色”的自然生态环境，应是特定区域范围内的比较优势特征，或历史长河中的比较优势特征，例如区域范围内具有比较优势的自然地貌特征、气象物候资源、物种与生物多样性、人文地理特征等等。具体表现为风水林地资源、传统能源结构转型、林相保育林业转型、水电与自然水文修复、农业污染控制等实际进程和生态服务水准，显著优于周边区域、或显著优于自身过去的，才可称之为“特色”。

特色小镇的社区特色，一是指传统社区宗族人脉、民俗民风，社区空间“以人为本”的“乡愁”特征和淳厚归属感。二是指现代社区组织模式所决定的特征，包括村委会模式；现代居住服务一体模式（社区自治共管）——社区中没有陌生人，只有居者、服务者、志愿者；代管型开发服务一体模式；托管型开发服务一体模式；住房合作社模式；福利服务一体化模式等等。

“特色小镇”的社区特色，应具有美丽、和谐、诗意、独特吸引力等属性，不仅须避免小而全、作秀摆设，还应在城乡统筹、互补合作中实现生活性服务、科教医养、生产性服务等社区服务功能的质性提升。根据社区结构特点，加上自然环境特色，在安顿生活、康养老幼、支撑事业、安放精神等方面，通过从物质到精神的升华，使建成环境升级成为诗意栖居的“伊甸园”。  

例如建于1640年的美国格林尼治基金小镇临近CBD，优异的自然生态环境、历史所形成的低税收环境等，从上世纪90年代起吸引了新兴对冲基金数千家机构及其从业人员，人口结构中受过高等教育的比例极高，所构成的产业集群特色社区，进一步吸引了赶不走的特殊居民。

      美国格林尼治基金小镇区位                        格林尼治优美宜人的自然生态环境

05如何判定文化特色

广义的文化不仅包括物质文化、非物质文化，还包括制度文化、经济、科技等，特色小镇的文化特色评判则主要聚焦于遗产、风貌，文化产品与服务业。设施服务、制度文化本文另行单列。

  遗产保护与文化传承：除了保遗址保房子保古树，还要保格局保风貌保环境保原真性；非遗文化特色则在于活态与传承，重在抢救家族、师徒或社会传承，精神教化和规约传承；特色小镇还要考核地方文化在现代条件下的传播水平。

风貌特色塑造：随着社会经济发展与二元融合进程，特色小镇的人口、资源的经济属性发生了剧变，旅游业、双置换、人力资源流动等，导致了空间关系、经济关系、社会关系的急剧重组，建筑与小镇景观风貌随之而急剧动荡。在经济社会和城镇大发展时期，判定文化特色的标准是：符合历史逻辑与普世价值，引领城乡融合发展的历史潮流。旧文化圈的遗产、叙事元素和“集体记忆”须履行国际公约；新文化圈须担当转型、再生和未来。新、旧文化圈之间的并置衔接等微妙地带，是区分大师与匠人、文明与野蛮的地带，通常成为精英文化、世俗文化的分水岭。二者的关系，将区分出未来的历史文化遗产、或未来的历史文化负债。

文化产品与文化服务：市场化改革让有形的产品交换走向世界——制造业与全球化，造就了许多具有产业特色的小镇。互联网与信息革命，使无形服务的全球交换也成为可能——文化产业、文化产品、文化服务，特色小镇进入了新的机遇期。

北京大栅栏采用CPCP原则，即消费群体（Client）、地点场所（Place）、企业文化（Culture）产品、服务项目（Product/Program），以专业设计师、成熟匠人、原创文艺类餐饮品牌等，将上述多个方面进行了有效的整合。特色小镇亟需吸引大师、能师巧匠、文化玩家的情怀入驻。

06如何判定设施服务特色

设施服务应适度超前、综合配套、集约利用，具体已有较成熟的标准，包括道路交通、绿化与市政设施、公共服务设施等三大方面。

鉴于“特色小镇”与特色小城镇是二个不同的概念，特色小镇应改变常规的“评优”，升级为实效性的“评特”。例如面对旅游型、金融型、商贸型、制造型等不同类型的特色小镇，评判其“三特”——特定对象清晰、特定设施高效、特定服务优质。旅游型小镇公交服务、应急服务最为敏感，金融小镇则信息设施、环境设施、24小时全球信息服务最为敏感；商贸型（如义乌小商品城）铁路客货运最为敏感（超越中心城市）等等，特色小镇相互之间差异悬殊，加上发展资源相对有限、规模不经济等天然短板，特色小镇的设施服务体系须避免局部“小而全”，须争取在区域互补合作中走向“特而强”。

  具现代经济边缘组合特性的现代旅游业，及其多样性的商业服务设施，往往能神奇地缓解市场失灵等问题，甚至成为特色小镇的生命线。例如英国海伊旧书小镇，原来是一个冷落的旧城堡，后来利用牛津、剑桥近邻优势，将全国旧书商家吸引到此，仓库、旧屋、墙边空间都转用为零售服务设施，成功吸引了周边、全英乃至国际游客来此旅游。旧书零售服务设施系统，成了最为关键的服务设施。

                              英国海依旧书小镇（Hay-on-Wye）

07如何评判体制机制创新

工业化城镇化的现代趋势，市场化全球化的制度变革，双双推动了我国各中心城市空前地发展。今天，“逆城镇化”初露端倪，信息化、共享经济、小众社群、混改等一系列新事物，为特色小镇带来了崭新的发展动力。

评判“特色小镇”的体制机制，要看它在阻碍、无为、还是在释放动力；面对“逆城镇化”动力，要看是否借力推进域分工、城乡融合；面对信息化和结构调整，要看是否促进产业集群化、人才与创新链化、产业结构升级、公共与社会合作多赢。

  多年来所积累的建设模式问题、管理方式问题、服务手段问题、制度供给问题、“放管服”问题、人才政策问题、投资风险问题等等，应在特色小镇先行先试先突破，包括：

规划编制的多规融合；

规划实施的社区总规划师制度；

对中介组织的支持政策：

低效用地的再开发激励机制；

历史风貌抢救修复整治的“以奖代拨”制度；

特殊人才及小众文化“新部落”的放开定居落户政策；

公共、社会资本合作投资机制；

社会基金捐赠功德榜规约；

产业链融合支持政策：

强镇扩权、土地财税、行政权的再平衡机制；

体制机制创新是特色小镇的核心动力之一。长期以来许多包袱一直未能得到根本地解决，新的改革或会带来这样那样的新问题。上万个乡镇、上千个特色小镇，对照试办深圳特区的勇气——跨出大步的应受到特别保护和激励。特色小镇在创新中出错了，风险是完完全全可控的。

 （本文得到唐晓璇的帮助）

参考文献

     [1]格拉斯官方网站[EB/OL]. http://www.grasse.fr/aromes_et_parfums.html.

     [2]格林尼治官方网站[EB/OL]. http://www.greenwichct.org/.